温小兴-风水在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与整合——基于一个傣族村寨的调查

　　风水在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与整合

　　——基于一个傣族村寨的调查

　　温小兴

　　（赣南师范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西赣州，341000）

　　摘 要：风水是汉民族的一种文化形态，而实用主义则是其在少数民族地区广泛传播的主要推手。正是在这种观念的驱使下，风水文化进入傣族聚居区，并逐渐得到当地居民的认同和应用，最终整合为当地文化体系的一部分。少数民族地区对外来风水文化的引入和融合，既符合了当地居民趋吉避害的文化心理，也显示出重构民族文化的过程。

　　关键词：傣族、风水、文化、整合

　　一

　　建筑观念作为民族建筑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差异反映了文化的差异和民族的特性。特定地域的建筑观念深刻地受到各民族所生活的地理环境的影响和制约，从而形成和发展成为该民族生活世界中具有象征意义的物质文化。不同的民族都有与之相应的房屋选址和营造的观念，以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因此，作为汉族地区普遍通行的风水观念在少数民族地区并不十分流行。但在云南省德宏州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管纯寨却呈现出另外一番景象，当地居民不仅对风水的知识兴趣浓厚，而且积极利用风水知识指导村寨建设和风俗变革。在这一过程中，汉族地区的风水观念与傣族的民族文化不断融合，风水已经整合为当地建筑文化和民族文化的一部分。

　　1、风水与房屋建设

　　官纯寨是一个典型的傣族自然村，隶属云南省德宏州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盈江县平原镇新莲村村民委员会。官纯寨三面环山，地处盈江坝北端坝区，西面背靠莲花山，北面是陇中山，南面是蛮仙山，东面面朝盏达河，地势平坦，气候温热湿润。在建房过程中，官纯寨村民对房屋的布局、房屋的朝向、大门的位置都有一套风水规范。首先，在房屋的布局上以一正两厢为主体，配有如柴房、农具房和猪圈等副房。正房是房屋的核心部分，因此正房的地基要高过两厢的地基，一般高出院子80厘米左右，要上三四个台阶。正房的左侧为厨房，右侧为储存粮食的二层厢房或一层厢房。整个房屋非常忌讳“亡”字形的布局，房屋主要盖成“广”字形和“口”字形，这样比较吉利，对家庭发展较好。其次，在朝向上，整个房屋坐西向东，背靠莲花山，面朝盏达河，讲究依山傍水的风水走势。在大门的朝向上讲究更多，官纯寨几乎每一户人家的大门都建得豪华大气，大门朝向复杂，据不完全统计，八大方位的大门朝向都有，但大门朝向最多的是东南和东北方向。按照当地居民的说法：大门朝向的选择首先是方便实用，因为家家户户都有手扶拖拉机，要方便手扶拖拉机的进出。其次是风水，大门的朝向系关家庭的兴旺发达，基本上都会请风水先生来看风水定朝向。也有寨民持与此相反的意见，认为大门首要是风水，大门的风水一定要好。其次才是方便实用，大门风水好即使不是很方便也不要紧，不方便的地方可以想办法弥补。例如大门远离大路，那可以多花一点钱在大门前从新修一段路，与大路连接。

　　除了房屋和大门的朝向选择外，何时动工修建房屋和大门也很重要。挑选吉日避开凶日成为官纯寨村民的普遍心理。在官纯寨看日子的人有四种，一种是既懂汉文又懂傣文，还懂些傣汉历法的当地文化人。他们测日子的主要依据是市场上买回来的“万年历”，然后再配上傣历的规定。当汉历与傣历有冲突时，以傣历为准，最好是挑选汉历和傣历都测定为吉日的日子。第二种测日子的人是僧侣，他们是按佛教的一套测算方式侧吉日。第三种人是巫婆，巫婆也懂忌日和相冲的日子，但不会运用“万年历”，她们主要按“巫”的那套逻辑来测日子。第四种人则是风水先生，因为寨子中没有风水先生，所以风水先生必须到别的寨子或者县城去请。也有风水先生会主动到寨子看风水。风水先生根据房主的生辰八字来测算房主下基石、修大门的时辰，也指导房主选择大门的朝向。测日子在官纯寨非常盛行，据估计，管纯寨有90%的人家建房建大门都请风水先生看过，从某种程度上说，村民还是更信任风水先生，更相信风水学说。

　　2、风水与丧葬习俗

　　丧葬习俗中的择墓穴是阴宅风水的重要内容。所以丧葬习俗中的风水主要体现在择墓穴当中。作为傣族村寨，官纯寨在丧葬习俗中对择墓穴有一套自身的规矩。择墓穴在出殡当天上午，由死者的儿子和男性亲戚到山上的本家族的墓地中选择一块下葬的地方。“墓地，有全寨的一块，只要有空，就可以挖坑下葬。有钱人家则请地理阴阳先生看地脉、风水等等”。官纯寨的寨民通常都有自家的坟地，只要是在自己的坟地区域内安葬，就只需要选一块合适的空地即可掘墓穴。墓穴的位置必须用蛋卜的方式择定，即由儿子在一块合适的地方，将生鸡蛋朝自己的背后投掷，同时念道：“爹（妈），儿子给您选择您的家了，如果您喜欢在此建家，就让鸡蛋破了。”鸡蛋破的地方就作为墓穴。这枚鸡蛋在死者死之前就一直放在死者身边，因此具有了死者的灵性，代表了死者的意志。据说，有些人投了好几次换了几个地方鸡蛋才破。咋看起来，官纯寨这种传统的傣族择墓穴方式似乎与风水没有关系，其实不然。许多寨民在用鸡蛋卜地之前已经请风水先生测定过，在风水先生测定认为是“好地”的地方再按傣族传统的方式投鸡蛋。鸡蛋破了表明这块地既符合风水也符合死者心愿，鸡蛋没破，则请风水先生再择过一块地，直到鸡蛋破了为止。这说明在择墓的方式上，官纯寨的寨民既信风水也信傣族传统的择墓方式，将两者统一起来为我所用，寻找风水与傣族传统的最佳结合点，寻求利益的最大化。

　　3、风水与个人祸福

　　风水系关家族发展与个人祸福，官纯寨的寨民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大门朝向主事业好坏，坟墓好坏主家族人丁兴旺”、“四人家中累，不如一人山中睡”都说明了寨民朴素的风水意识。不管是阳宅建设还是在阴宅营造中，风水都贯穿于修造的整个过程。除了在修造前看风水，修造中造风水，修造后如果觉得风水不佳，还要改风水，以求趋吉避害，家族兴旺发达。当地传说，盏达的末代土司思洪升，50多岁了还有没有儿子，于是请了景颇族的一位风水师来给他看风水，风水师说他家祖坟的风水不好，于是给他相了一块风水宝地，那块风水宝地形似男人器官主生子，后来思洪升生了五个儿子。土司改造风水的行为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关于营造风水改变家族命运的风水故事既能在历史上找到样本，在当下现实生活中也比比皆是。思永俊是官纯寨中为数不多的生意人，走南闯北阅历丰富。对风水有一定的了解，他刚盖不久的新房请风水先生勘定过。按照风水先生的说法，他家的新房在修建过程中被工匠师傅动了手脚，于是风水先生在他家的每一扇门上都贴了一张巴掌大的白纸。这样就可以镇住工匠师傅的作祟，可以保护全家平安，生意兴隆。特别是新房盖好后，如果家里出现了一些不祥的事情，都会请风水先生来重新勘定是不是家里的风水不好。如果风水不好，再按照风水先生的指点，在原来的基础上作一些调整。同样坟地也请风水先生勘测，旧坟地不好，于是请风水先生重新选过了新坟地。按照官纯寨的风俗不允许迁坟，有“迁一座坟，空一座山”之说，旧坟地不好只能另择新坟地，旧坟地上祖先的坟墓不能迁走，以后家族中有人过世再葬在新坟地。

　　二

　　1、风水知识的来源

　　作为一个远离汉文化区域的少数民族村寨，官纯寨村民的风水知识是如何来的呢。在调查中发现，官纯寨村民获取风水知识的途径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祖辈的口耳相传，官纯寨自建寨伊始，就有汉族迁入，从官纯寨寨址的风水选择来看，风水观念已经深深地影响到了官纯寨子的选址。官纯为傣语，汉语意思是“酸樱桃”。据说，约二百年前，有思姓傣族二十余户，靠盏达河东面之一山脚定居立寨，寨内有一颗酸樱桃，寨子因而得名。后因景颇族常来骚扰，因而又迁来盏达河西面建寨。 寨址的选定和建设经过风水先生勘定，符合风水学上的选址法则。整个官纯寨背靠莲花山，面朝盏达河，依山傍水。南北两面是蛮仙山和陇中山，呈龙抱虎之势。在官纯寨与盏达河之间有一条马路相连，马路两旁有两个小山丘，而在小山丘的前面有一片榕树林。马路两旁的小山丘好似官纯寨的大门，榕树林是官纯寨的照壁，而盏达河正好在榕树林的前面拐了一个小湾，水流在此汇聚，成为官纯寨的财源。这样的选址有利于官纯寨人丁兴旺，财源滚滚。官纯寨于是落寨于此。

　　二是受县城和周边村寨以及亲戚朋友的影响。在官纯寨的周边还存在好几个寨子，除了傣族寨子，还有汉族寨子和景颇族寨子，汉族寨子叫草不克寨、景颇族寨叫和平社与官纯寨隔河相望。这两个寨子都出过风水师为周边寨子看风水。同时官纯寨离盈江县县城不过5里，交通便捷，县城的风水师也会主动到官纯寨设摊看风水，有需要时，官纯寨有些寨民也请这些风水师看看自家风水。县城市场上关于风水的书籍很多，识字又对风水感兴趣的寨民可以到书店买书也可以上图书馆借阅一些风水书籍。寨民买得最多的风水书籍是“万年历”，万年历上有些风水营造的风水法则，寨民往往以此为根据。同时，官纯寨作为一个传统的以农业为主的寨子，人情关系在村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寨民熟知风水首先是听亲戚朋友讲述风水如何灵验，再托亲戚朋友为其请一个较为灵验的风水师，有的干脆就叫懂一点风水的亲戚朋友到家里来看看家中的风水。

　　随着民族间互动交流的不断加深，风水文化已经对傣族村民建筑观念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不管是村寨历史的口耳相传、还是人际交往圈的扩大以及书本等传媒的影响，民族间日益频繁的互动过程都影响和改变了傣族的建筑观念，风水已经成为他们日常社会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2、风水知识的代际传递

　　有关官纯寨人和事的风水故事还有很多。那么讲述风水故事的是哪些人，这些人在官纯寨中又处于什么样的生活状况。为此笔者对这些风水故事的讲述者作了一个粗浅的分类。中国人对一种意识的接受都有一个十分功利化的目的，风水作为一种文化知识在官纯寨不断传诵，其受众与功利化密切相关。

　　不同的年龄层次对风水的看法不一，按照官纯寨的情况大致可以分成四个群体：第一种群体是未成婚的年轻人。这部分人基本上不懂风水，也不关注风水，家中大事都由父母做主，在家族事务中没有发言权。第二种群体为已结婚但还未独挡一面的人。这部分人开始从父辈那里接触风水，开始关注家庭发展。第三种群体为已结婚并有孩子，在家庭中处于支配地位。这部分人承担起家庭人事的管理，经历过红白喜事和人情世故的历练，他们在建房造坟中有主动获取风水知识的现实需要，因此对风水有一定的了解，在寨子中讲述风水故事，传承风水知识的往往是这部分人。第四种群体是已从家庭事务中退休的老人，这部分人也懂风水，但不及第三群体丰富，而且他们更相信傣族传统的占卜知识。这也表明官纯寨村民对风水采取的是一种实用主义态度，要用的时候则请风水先生，主动了解风水。而且寨中的汉族家庭或者有汉族血统被同化的傣族家庭比纯粹的傣族家庭更了解风水，更信风水。

　　不同年龄段的人群在建筑观念上存在差别。像当地的思永庆老人，他是村中为数不多懂得傣历的人，寨中用傣历测日子的事情基本上都找他，因此他们这些老人在建筑观念上更多地保留了传统的成分，而已婚的成年人则不会有这么多的考虑，虽然有时候他们会请寨中的思永庆等懂傣历的老人测日子，但不少寨民认为他们只会看日子，对建房、建墓地不懂。因此不管傣族、汉族的建筑观念，他们都会接受，而且更倾向汉族的风水观念。正是这种年龄分层，以及对外来文化的不同态度，使外来文化的传播与接受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

　　三

　　近来关于风水的研究已成学界热点，这些研究成果从区域上划分多集中于汉族地区，对少数民族地区关注甚少。在传统观念中，少数民族聚居地区不讲风水，对风水没有明显的偏好。但在实际的生活中，官纯寨的傣族居民普遍相信风水。

　　风水作为汉民族的独有的文化形态，实际上深刻地影响了少数民族地区的文化发展，在他们关于村寨发展和家族繁衍的记忆中，无不打上了深深的风水烙印。从风水观念这个细小的侧面我们不难看出外来文化对傣族传统文化构成的挑战和冲击，这种来自于外部的挑战和冲击业已渗透、扩展到他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在现代化的冲击下和不断深化的族群互动中，官纯寨居民深受汉文化的影响，风水文化中相地择墓的观念切合了傣族居民趋吉避害的心理需要，因此在傣族地区广泛传播和应用。不管是被动的影响还是主动的吸收，实用主义原则是傣族接受外来文化的主要态度，对风水文化，他们既不会完全接受，也不排斥，对风水先生的说辞，也会根据自身的经验进行重新筛选和思考。对风水文化重新筛选和思考过程，其实也是对风水文化与当地文化进行选择和整合的过程。他们在有选择地接受外来文化的同时，也竭力保持了传统文化之中最具民族特征的元素。如最富傣族民族特征的文化——傣历，尽管懂傣历的人越来越少，傣历对傣族建筑文化的影响日渐式微，但是傣历作为傣族重要的文化事项，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历法，而是延伸、扩展和渗透到傣族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更被人们赋予了特殊的文化象征意蕴。一方面，他们尊重傣族传统的择地占卜的知识，另一方面也积极学习了解汉族的风水文化，即使两者有时候会有冲突的地方，但他们总能从实用主义的角度进行合理的解释，使两者在实际的生活中相互融合，互为补充，为我所用，以求利益的最大化。风水文化正是在这种模式下进人并整合为傣族建筑文化体系的一部分，这种文化形态的引入和融合，也显示出重构民族文化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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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温小兴，1986年生，民俗学硕士，赣南师范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民俗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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